二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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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丝和至少半数的镇上人一起,站在王桥大教堂前面的绿地上,等候着新娘和新郎从教堂的西大门出来。

凯瑞丝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这儿。自从那天梅尔辛完成了他的吊车,他俩进行了那场探讨他们前途的谈话之后,她就对婚姻有了反感。尽管他说的每件事都合情合理,她还是对他有气。他当然想有自己的住房并且和她在里面同居;他当然想每夜和她同床共枕并且生养他们的子女。这是人人都想的——每一个人,似乎凯瑞丝要除外。

而事实上,她在一定程度上也想有那一切。她愿意每天晚上都躺在他身边,随时都可随心所欲地伸出双臂搂住他那瘦削的身体,在她清晨醒来时,在她的肌肤上感受他那双灵巧的双手,生一个他的缩影,成为他俩疼爱和关心的对象。但她不喜欢伴随婚姻而来的那些事情。她想要的是一个爱人而不是主人;她想和他共同生活,却不想把她的生命奉献给他。而她生梅尔辛的气,就因为他强使她面对两难的境地。他俩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继续过下去呢?

三个星期了,她很难跟他说上话。她假装得了热伤风,事实上她嘴唇上生了一个疮,一碰就疼,使她有借口不去亲吻他。他依旧在她家吃饭,和她父亲谈笑甚欢;但在埃德蒙和彼得拉妮拉入睡之后,他就不再多待了。

现在凯瑞丝的疮已经好了,她的气恼也消失了。她仍然不想成为梅尔辛的财产,但她希望他会重新吻她。然而,此刻他却不在她身边。他在远处的人群中间,和贝茜·贝尔聊着天。贝茜是贝尔客栈老板的女儿,长得小巧玲珑,曲线优美,她那露齿一笑,男人称作活泼好看,而女人则认为是尖酸刻薄。梅尔辛说了什么,她哈哈大笑起来。凯瑞丝移开了目光。

教堂的木制大门敞开了。人群中腾起一片欢呼,新娘走出来了。玛杰丽是个十六岁的漂亮姑娘,身穿白裙,发中插花。新郎随着她出来,他是个脸色凝重的高个子,大约比她大十岁。

他俩的样子都痛苦之极。

他们彼此并不了解。到这个星期为止,他们只见过一面,那是在半年之前,两位伯爵安排这场婚姻的时候。有传闻说玛杰丽另有所爱,但是绝对不存在她违抗罗兰伯爵的问题。她的新婚丈夫有一副勤奋好学的风范,仿佛他更喜欢待在图书馆的什么地方,研读一部几何学书籍。他们的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难以想象他们会彼此之间产生凯瑞丝和梅尔辛所享有的那种情感。

凯瑞丝看到梅尔辛穿过人群向她走来,她突然被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念头所刺激。不是伯爵的侄女有多幸运啊!没人会强迫她按照安排去成亲。她有嫁给她所爱恋的人的自由——而她却尽其所能去找理由不去嫁他。

她用拥抱和亲嘴来向他致意。他稍显诧异,但没说什么。有些男人会为她心情的变化而不安,但梅尔辛是块镇定自若的基石,难以动摇。

他们站在一起,观看着罗兰伯爵走出教堂,他身后是蒙茅斯伯爵和夫人,理查主教和戈德温副院长。凯瑞丝注意到她表哥戈德温的样子既兴高采烈又善解人意——简直就像他是新郎。原因无疑是他刚刚就职副院长。

一伙骑士扈从出现了,夏陵的人穿着罗兰的红与黑的制服,而蒙茅斯的人则是黄与绿的制服。队伍朝公会大厅走去。罗兰伯爵在那里为出席婚礼的来宾摆下了盛宴。埃德蒙要参加,凯瑞丝设法逃避了,由彼得拉妮拉陪伴他。

当婚礼的人员离开教堂地界之时,下起了不大的阵雨。凯瑞丝和梅尔辛在大教堂的外廊中避雨。“跟我到唱诗班席去,”梅尔辛说,“我想看看埃尔弗里克的修缮工作。”

参加婚礼的宾客还在离开教堂。梅尔辛和凯瑞丝逆着人流,挤到中殿,然后来到唱诗班席的南甬道。教堂的这一区域是留给教士的,他们会不同意凯瑞丝待在那里,但修士和修女都已离开了。凯瑞丝环顾四周,没人看见她,只有一个陌生的妇女,她三十岁上下,一头红发,衣着华丽,大概是个宾客,显然在等人。

梅尔辛伸长脖子抬头看着甬道上方的拱顶。修缮工程尚未完成:一小部分拱顶仍旧敞开着,一块刷着白漆的帆布在空隙上扯开,因此不经意看去还以为天花板竣工了呢。

“他的活儿干得很出色,”梅尔辛说,“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为什么不会无限期地保持呢?”

“因为我们不知道拱顶碎裂的原因。这种情况不会无缘无故发生的——这不是上帝所为,也不管教士们会说些什么。引起石头部件坍塌的原因不管是什么,有了一次,大概就有第二次。”

“能不能找出原因来呢?”

“那可不容易。埃尔弗里克肯定找不出。也许我能。”

“可是你已被解雇了。”

“没错。”他仰着头,在那儿站了几分钟,然后说:“我想从上面看看。我要进到阁楼里。”

“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俩四下张望,附近没人,只有那位红发女宾还在南交叉甬道中踯躅。梅尔辛领着凯瑞丝来到通向一部螺旋形窄梯的小门。她随着他向上爬,不知修士们若是晓得了一名妇女来探测他们的秘密通道会作何感想。楼梯一直伸进南甬道上方的顶楼。

凯瑞丝觉得从另一侧观看拱顶很有意思。“你在看的部位叫作拱背。”梅尔辛说。她喜欢他给她介绍建筑学知识的这种随意方式,因为他假定她感兴趣,而且知道她会明白。他从来不拿不懂技术的妇女开愚蠢的玩笑。

他沿着窄窄的通道向前走,然后躺下来仔细检查新的石料。她调皮地躺在他身边,还用一条胳膊搂住他,就像他们在床上。梅尔辛摸了摸新石板间的灰缝,然后用舌头舔着指尖。“干得挺快的。”他说。

“我敢说,裂口处如果湿漉漉的就危险了。”

他看着她。“我要让你的裂口处湿漉漉的。”

“你已经做到了。”

他亲吻着她。她闭上眼睛享受着。

过了一会儿,她说:“咱们回我家吧。我们可以单独享受一下——我爸爸和姑妈俩人都在婚宴上呢。”

他们正要起身,却听到了说话声。一男一女来到了就在修缮工程正下方的南甬道。他们的话音没有被遮着天花板上的洞的帆布阻隔多少。“你儿子如今十三岁了,”那女人说,“他想当一名骑士。”

“所有的男孩都这样。”传来了回答声。

梅尔辛耳语说:“别动——他们会听见我们的。”

凯瑞丝判断那女声就来自参加婚礼的女宾。男声听着耳熟,而且她觉得说话人是个修士——可修士不可能有儿子啊。

“你女儿也十二了。她会长得很漂亮的。”

“就像她母亲。”

“有一点像。”停了一阵子,然后那妇女继续说,“我不能待太久——伯爵夫人会找我的。”

这样看来她是属于蒙茅斯伯爵夫人的随从人员。凯瑞丝猜想,她可能是个近侍,她似乎是在把孩子的消息告诉多年来未见的父亲。会是谁呢?

他说:“你为什么想见我呢,劳琳?”

“就是想看看你。你丢了一条胳膊,我很难过。”

凯瑞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捂住了嘴,不想让别人听见。只有一个修士丢了一条胳膊:托马斯。这名字一反映到脑海中,她就明白那声音是他了。他可能有过妻子吗?还有一对子女?凯瑞丝看看梅尔辛,见到他脸上蒙着一层疑云。

“你怎么跟孩子们说我呢?”托马斯问道。

“我说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世,”劳琳声音嘶哑地回答。随后就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别无选择。我要是不跑到这儿来,就要被杀死了。即使现在,我几乎从不出这个圈子。”

“为什么有人要杀害你呢?”

“为了保守一个秘密。”

“你要是真死了,我的日子还好过些。既然是寡妇,我就可以改嫁,找个能当我孩子的父亲的人。可是现在这样,我要担起做妻子和母亲的重负,却又没人帮我……没人在夜里搂着我。”

“我还活着,我很抱歉。”

“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愿意你死。我曾经爱过你啊。”

“我也爱过你,就像我这样的男人能够做到的那样深深地爱着你。”

凯瑞丝皱起了眉头。他说“我这样的男人”是什么意思呢?他是那种爱恋别的男人的人吗?修士们常常都是同性恋的。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劳琳像是理解了,因为她轻柔地说:“我知道你爱过我。”

随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凯瑞丝深知,她和梅尔辛是不该偷听这种亲密的谈话的——但现在已经来不及现身了。

劳琳说:“你高兴吗?”

“高兴。我生来就不该是丈夫或者骑士的。我每天都为孩子们——也为你祈祷。我祈求上帝从我手上洗掉我杀死的一切人的血迹。这是我始终想过的生活。”

“既然这样,我祝福你过得好吧。”

“你真够大度的。”

“你大概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知道。”

“吻吻我,道再见吧。”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寂静,随后,轻轻的脚步声走远了。凯瑞丝依旧躺着,几乎不敢喘气。又停顿了一会儿,她听到托马斯哭了。他的抽泣声是捂住的,但像是发自内心深处。她听到他走远的脚步声。

她和梅尔辛终于可以动弹了。他俩站起身沿阁楼下到螺旋形楼梯。他们走过大教堂的中殿时,谁也没有说话。凯瑞丝觉得她像是盯视着一幅悲剧味道十足的绘画,画中的人物凝固在这一时的戏剧姿势中了,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只能猜测了。

如同一幅绘画一样,那场面在不同的人心中激发了不同的情感,梅尔辛的反应和她的并不一样。当他们走进潮湿的夏日午后的户外时,他说:“多么凄惨的故事啊。”

“让我生气,”凯瑞丝说,“那个女人让托马斯给毁了。”

“你难以责怪他。他得保自己的命啊。”

“可现在她的生命就算完了。她没有丈夫,却不能再婚。她还得独自养活两个孩子。托马斯至少还有修道院。”

“她有伯爵夫人的宫廷。”

“这两处地方怎能相比?”凯瑞丝气恼地说,“她大概是那家的远房亲戚,被人家发善心照顾着,要她做些仆人的事情,帮助伯爵夫人收拾头发和挑选衣服。她别无选择——只好受制于人。”

“他也是的。你听到他说,他不能出那个圈子一步。”

“但托马斯有个职务,他是管修士入院的,他有权作出决定,他有事情可做。”

“劳琳有她的孩子。”

“没错!那男人负责方圆几英里之内最重要的建筑物,而那女人却让她的子女缠住了。”

“伊莎贝拉王后有四个孩子,有一度她曾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但是她首先必须得摆脱她的丈夫。”

他们默默无言地向前走着,出了修道院的地界,进入主街,在凯瑞丝家的门前站住了脚。她意识到这是又一次争吵,而且话题和上次一样:婚姻。

梅尔辛说:“我打算到贝尔客栈去吃饭。”

那是贝茜父亲的店。“好吧。”凯瑞丝泄气地说。

梅尔辛走开时,她在身后冲他叫着:“劳琳要是从来没结婚的话,日子会过得更好的。”

他回过头来说:“她还能干什么呢?”

这倒是个问题,凯瑞丝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沮丧地想着。一个女人还能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