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当你重新激活赛伯体的时候,它在哪里呢?”
乔尼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他指向距离传送门不到五米的一块巨石:“就在那儿。”
“这头还是那头?”
“那头。”
我走过去察看现场。没有血迹,没有标记,没有留下什么作案工具,甚至没有任何脚印或者什么迹象可以看出乔尼的躯体曾经在那里躺过无限长的一分钟。警方的法医调查组或许能辩明留在那儿的细微生物踪迹,但我能看见的仅仅是硬邦邦的石头。
“如果你的记忆真的丢失了,”我说,“你又怎么知道有别人和你一起来过这里呢?”
“我查了远距传输器的记录。”
“你没有查查那个神秘人物在寰宇卡付费记录上的名字吗?”
“我俩都是用我的卡传输的。”乔尼说。
“记录上只是多了另一个人?”
“对。”
我点点头。如果传送门是真正的心灵传输,那它的传送记录就可以解决联网世界的每宗罪案;传输数据记录可以重现输送的物体,精确到最后一克物质和囊泡。然而,远距传输器也只是在时空中借助定相的奇点切割出来的一个粗糙空洞。如果罪犯不想用自己的卡,我们能得到的唯一数据便只有出发点和目的地。
“你们两个是从什么地方传输到这里的?”我问道。
“鲸逖中心。”
“你有传送代码吗?”
“当然。”
“那讨论到此为止,我们去那儿看看吧,”我说,“这个地方简直臭气熏天。”
鲸心——鲸逖中心很早就有了这个昵称,它无疑是环网最为密集繁华的星球。星球上有五十亿人口,挤在不足从前地球陆地面积一半的地方,另有五亿人口,居住在围绕其运行的环形生态圈上。作为霸主首都和议院所在地,鲸心也是整个环网贸易的经济枢纽。自然而然,乔尼找到的传送代码把我们带到了含有六百个传送门的终端区,位于新伦敦一个极为广大的圆锥螺旋上,那也是最古老、最大的城区之一。
“见鬼,”我说,“咱们去喝一杯吧。”
在终端区附近有很多酒吧,我选了家比较安静的。模仿飞船样式的酒馆,光线昏暗,阴凉,还有很多仿木和仿铜装饰。我要了杯啤酒,在办案子的时候我从来不喝烈酒,也不会用闪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自律的需要正是我工作的动力。
乔尼也点了杯啤酒,那酒颜色深暗,瓶上标着德国酿造,复兴之矢装瓶。我忽然很想知道赛伯人会有什么恶癖。我对他说:“你来见我之前,还找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年轻人摊开手:“什么都没有。”
“胡说,”我认真地说,“你真会开玩笑。身为人工智能,神通广大,难道你连追踪你的赛伯体的本事都没有……你难道连发生意外前几天的活动情况也找不到?”
“不能,”乔尼呷了口啤酒,“实际上,我也可以,但有一些重要原因,迫使我不想让其他人工智能同伴知道我在调查。”
“你怀疑是他们中的某人所为?”
乔尼没有回答,他递来一张薄纸,上面罗列着他使用寰宇卡的付费纪录。“谋杀所导致的中断,让我丢失了五个标准日的记忆。这上面是卡上那五天里的付费记录。”
“我记得你说被切断连接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啊。”
乔尼用一根手指挠着下巴。“我还是挺走运的,只丢失了相当于五天的数据。”他说。
我朝侍者招招手,让他再来杯啤酒。“听我说,乔尼,”我说,“不管你是谁,除非我能对你、对你的情况有更多了解,否则我们根本不能在这个案件上有所突破。我问你,如果别人知道你会重建自我,不管你叫它什么,那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谋杀你?”
“我想到两种可能的动机。”乔尼的视线越过啤酒,落在我这边。
我跟着点点头。“一个是造成你的记忆丢失,他们也已经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我说,“那也意味着,不管他们想让你忘记什么,这记忆一定是过去一周左右的时间里你注意到的事情。那第二种动机呢?”
“给我一个信息,”乔尼说,“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信息,也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你知道有谁想干掉你吗?”
“不知道。”
“那有没有猜过是谁?”
“没有。”
“大多数的谋杀犯,”我说,“都是鲁莽且突发的冲动行为,而且他们跟受害人非常熟悉。家庭成员、朋友,或者爱人。很大一部分有预谋的凶杀案都是受害者身边的人所为。”
乔尼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有种无比吸引人的东西——混合了男人的力量和女人的感性。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
“人工智能有家庭吗?”我问道,“有没有争执或者不和呢?或者爱人之间的争吵?”
“没有,”他微微一笑,“我们有类似家庭的联系,但没有人类家庭展示出来的那种感情或者责任要求。人工智能的‘家庭’基本上都是属于实用性的编码群体,是为了表示某些处理模式如何衍变而来。”
“那么,你不认为是另一个人工智能攻击了你么?”
“也有可能,”乔尼转着手上的酒杯,“我只是想不出他们为何要攻击我的赛伯体。”
“那样是不是更容易?”
“也许吧。但对攻击者来说,那会更麻烦。在数据平面上进行攻击,那才真正地致命。而且我也想不出别的人工智能有什么攻击动机。完全没道理啊。我对谁都没有威胁。”
“乔尼,为什么你会有赛伯体?如果我能知道你在生活中的角色,我或许就能知道动机了。”
他拿起一块椒盐卷饼,开始摆弄起来:“我拥有赛伯体……从某些方面来讲,我是一名赛伯人,因为我的……职责……是观察人类并作出相应反应。换句话说,我曾经就是人类。”
我摇着头,眉头皱了起来。到目前为止,他的话对我来说就像天方夜谭。
“你听说过人格重建计划吗?”他问我。
“没有。”
“一个标准年之前,军部的模拟网重建了贺瑞斯·格列侬高将军的人格,研究他如何成为杰出的将军。还记得那些新闻吧?”
“嗯。”
“怎么说呢……我……其实是来源于早期更为复杂的一个重建计划。我的核心人格是基于大流亡前旧地上的一名诗人。古代的诗人,出生时间是旧纪年的十八世纪末。”
“年代那么久远的人,怎么可能重建起来?”
“通过他的作品,”乔尼回答,“他的书信、日记、评论传记,还有友人的只言片语。但主要是他的诗。模拟重现当时的环境,插入已知的因素,借助这些创造性的产品向前回溯。瞧——那就是人格内核。当然,起初还是比较简陋的,但当我成型的时候,已经精细了很多。我们初次尝试的对象是二十世纪一个叫以斯拉·庞德的诗人。这个人格角色非常固执己见,几乎到了荒唐的地步,而且没有理性,偏执,精神有点不正常。我们花了整整一年的努力,才发现不是人格重建得不准确,而是那个人本来就是个疯子。一个疯狂的天才。”
“然后呢?”我问,“他们用一个已故的诗人建立了你的人格,接下来呢?”
“这种重建人格成为了一种模板,我的人工智能就在这个模板上成长,”乔尼回答我,“而赛伯人的身份,让我能够在数据平面社会中行使我的职责。”
“作为诗人?”
乔尼又笑了起来。“确切说来,是作为一首诗。”他说。
“一首诗?”
“一种正在成形的艺术品……但这和人类的概念不同,或者说是谜题吧。一个可以变化的谜题,偶尔能对比较严肃的问题提供不寻常的深入分析。”
“我还是搞不明白。”我说。
“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很怀疑我存在的……目的……是否真是被攻击的原因。”
“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有种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起点的感觉。“好吧,”我说,“我会调查一下那五天里面你干了什么,谁和你在一起。除了那个信用记录,你还有其他可用的线索吗?”
乔尼摇摇头:“你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那个攻击者的身份和动机吗?”
“当然明白,”我回答,“他们可能会再次出手。”
“正是如此。”
“如果有需要,我怎么联系你?”
乔尼递给我一张访问芯片。
“安全线路?”我问。
“很安全。”
“好,”我说,“一有消息,我就马上通知你。”
我们离开酒吧,向终端区走去。他正要离去的时候,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拉住了他的胳膊,这是我第一次触及他的身体。“乔尼,他们管那个重生的旧地诗人叫什么……”
“是重建。”
“哦,别管这个。我想问你,那个智能人格的前身是谁?”
这个俊美的赛伯人犹豫了片刻。我注意到他的睫毛非常长。“这有什么重要的?”他问。
“谁知道什么是重要的呢?”
他点头算是默认。“济慈,”他说,“公元一七九五年出生,一八二一年死于肺结核。约翰·济慈。”
要想跟踪某人,穿越一系列不同的远距传输器,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特别是你还不想被人发现。环网警察可以做到这一点,只要有五十来个人一起完成这项任务,同时配备上那些奇异而又昂贵得要命的高科技玩具,这还没有算上传输当局的大力合作。对于我这种单打独干的人来说,这基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不过,观察这个新顾客在朝什么地方奔赴,还是很重要的。
乔尼头也不回地穿过终端区广场。我走到附近一个报刊亭边上,盯着便携式成像器的显示。他在一个袖珍触显上打入一堆代码,插入他的寰宇卡,然后走进了那亮荧荧的矩形传送门。
使用袖珍触显,应该意味着他去的是某种通用传送门,因为私人的传输器代码一般都是印在只有肉眼可见的芯片之上的。太棒了。这样我便把他的目的地范围缩小到约两百万个传送门了,可能的位置是一百五十来个环网世界,以及七八十个卫星上。
我用一只手拉出外套的红色“内衬”,同时也按下了成像器的回放键,通过目镜察看放大的触显序号。我拽出一顶红色的帽子,和我现在的红夹克正相配,帽檐拉得低低的,盖过大半张脸;我疾步走过广场,同时在通信志上查询成像器上显示的九位传送代码。我知道前三位数字代表青岛-西双版纳星球,所有的星球前缀我早都背得滚瓜烂熟了。然后,查询结果告诉我,传送代码所指向的是这个星球上的王谢城,第一扩张时期移民的居民区。
我匆忙走进第一个开放的传输间,传送到了那儿。走出传送门,我现在身处一个小型终端广场,广场上的砖面经年累月已经磨蚀。古代的东方式小店重檐叠阁,宝塔状屋顶的屋檐垂在狭窄的街上。人们拥在广场上,有的则站在门口,虽然他们中多数是定居在青-西的远航流亡者的后裔,但还有很多是来自外世界的人。空气中飘荡着异域植物、下水道和香米饭的气味。
“见鬼。”我轻声咒骂着。附近的三个传送门都处于空闲状态。乔尼可能已经传输到别的地方了。
但我没有回卢瑟斯,而是花了几分钟观察广场和街道两侧的情况。这次我吞下的黑色素药片起了作用,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子——当然也可能是男子,因为穿着时髦的红色膨胀夹克,戴着偏光护目镜,很难辨认出性别。我一边闲逛,一边用游览成像器拍照。
在乔尼的第二杯德国啤酒里,我放了一个溶解式追踪小丸,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对紫外线感光的孢子现在就飘浮在空气中,我几乎可以一步不差地跟上他呼吸所留下的痕迹。不过,在一面灰暗的墙上,我发现了一个明亮的黄色手印(这种明黄色当然只有我那特质透视镜才能看到,紫外光谱下是看不见的),便顺着市场售货摊上吸满追踪剂的衣物,顺着石墙上留下的模糊斑痕,开始追踪。
乔尼正在一家粤式餐馆里吃饭,那地方离终端区广场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油炸食物的香气令人馋涎欲滴,但我忍住了进去的冲动——我在小巷的书店里徘徊,在自由市场上讨价还价,差不多在那儿待了一个小时,直到他吃完回到广场,传输离开。这次他拿出来的是私人传送门的代码芯片,目的地显然是私人住宅——于是我想碰碰两次运气,使出了鲭鱼卡来跟踪他。之所以说两次运气,一是因为这卡完全是非法的,一旦暴露,我甚至会被吊销侦探执照,当然这种可能性倒不是很大,只要我同时使用森林老爹那虽然贵死人但也超级完美的变形芯片;二则是我很可能会被直接传输进乔尼的起居室……这两种情况可都让人尴尬得说不出口。
还好终点不是他的起居室。还没看到街道标志,熟悉的超重力感便已袭来,那青铜色的暗淡灯光、空气中机油和臭氧的味道,都确凿地说明,我已经回到了卢瑟斯。
乔尼传输的目的地是一个中级安全度的私人住宅塔,位于伯格森蜂巢区。或许这也说明了他为什么会选择我的事务所——我们几乎就是邻居,相距还不到六百公里。
我的赛伯人客户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我尽量装出一副很有目的性的样子,以免触发那些监控闲逛人员的安全录像器。住宅塔没有居民名册,公寓的门口也没有门牌号码或人名,通信志上也查不到任何名录。在伯格森蜂巢东区一带,约摸有两万间一模一样的居民小屋。
随着孢子迷雾消散,踪迹变得越来越淡,但我刚检查了两个星形走廊,便又找到了一缕印迹。乔尼住在一条环绕着甲烷湖的草坪侧翼上,他的掌纹锁上有一个手印在荧荧发光。我用飞贼工具记录下了锁的信息,便传送回家了。
总而言之,我已经看着这个客户去了中餐馆,晚上又看着他回了家。就一天的时间来说,这些进展已经够多了。
屁屁·萨布林芝是我的人工智能专家。他在霸主流量控制记录和统计处工作,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斜躺在一张做惯性运动的躺椅上,让五六条微型导线从头颅上引出,同时和数据平面的其他官员进行密切联系。我和他是在上大学时认识的,当时他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赛伯飙客——也就是第二十代黑客。在十二标准岁数时,他就在大脑皮层上安装了分流器。他的真名是欧内斯特,不过他和我一个叫谢娅·托尤的朋友拍拖的时候,得到了“屁屁”的绰号。谢娅和他第二次约会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裸体,然后笑了足足半个小时。欧内斯特以前差不多有两米高,这个数字现在也没变过,但体重却不到五十千克。谢娅说他的屁股特色十足,小得令人怜惜,真正的两片“小屁屁”,正如其他的残酷事实一样,这个绰号他甩都甩不掉。
我来到他的工作间拜访他,那地方位于鲸心一栋无窗的巨型建筑中。不是屁屁和他的族群喜欢的那种云塔。
“喔,布劳恩,”他说,“怎么到了这把年纪,倒想起来给自己进行信息技术扫盲了?你如果想找真正的工作,那你已经太老啦。”
“我只想了解一下人工智能,屁屁。”
“那不过是已知世界里最复杂的问题之一罢了。”他叹了口气,满怀思念地看着神经分流器和后脑皮层导线,他已经把它们断开了。赛伯飙客从来不用休息,而政府的公务员则必须停下来吃午饭。和大多数飙客一样,屁屁只要不在数据波上冲浪交流信息,便会全身不舒服。“你想知道什么?”他说。
“人工智能为什么要退出?”我得从别的地方引出话题。
屁屁做了个复杂的手势:“它们说,它们的计划和霸主——真正的人类——事务无法相互兼容。事实上,没人知道真相。”
“但它们仍活跃着,仍在管理事务,不是吗?”
“当然。系统不能脱离它们,没了它们,系统就无法运行了。布劳恩,你知道这个。甚至连全局也不能脱离人工智能的实时施瓦兹希尔制式管理……”
“好吧,”我说,在他滔滔不绝堕入赛伯飙客术语之前,我及时打断了他,“但是它们还有什么……‘别的计划’吗?”
“没人晓得。艺术因特尔公司的布拉纳和斯韦泽认为,人工智能正在银河系中寻求意识的进化。我们知道它们有自己的外太空探测器,远到那些偏地……”
“赛伯人呢?”
“赛伯人?”屁屁站起身,他似乎终于来了兴趣,“你怎么会提到赛伯人的?”
“屁屁,我提到赛伯人,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心不在焉地搓了搓他的分流插座:“啊,首先,大多数人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两个世纪前,全是危言耸听的话,什么蚕茧人掌权之类的,全是这些东西,但是现在已经没人想着那些了。还有,我昨天偶然看见一份异常报告,说赛伯人正在消失。”
“消失?”这回轮到我坐直身子了。
“就是说,被慢慢淘汰了。人工智能以前在环网供养着一千名拥有许可证的赛伯人。他们中有半数是在鲸逖中心。上星期的人口普查显示,他们有三分之二,大概就在上个月被召回了。”
“人工智能召回赛伯人,然后呢?”
“我不晓得。我猜,他们是被清除了。人工智能不喜欢浪费,所以我想,那些基因材料可能是以某种方式回收了。”
“为什么要回收?”
“没人晓得,布劳恩。话说回来,人工智能做大多数事的理由,我们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
“专家们有没有把它们——把人工智能——看作是威胁?”
“开玩笑?你说的要么是在六百年前。虽然两个世纪前,它们的退出让我们满怀戒心。可是,我告诉你,如果这东西想要害人,它们很久以前就能害了。担心人工智能攻击我们,就好像担心农庄的动物打算叛乱一样。”
“但是人工智能比我们聪明。”我说。
“对,啊,说得不错。”
“屁屁,你有没有听说过人格重建计划?”
“就像格列侬高的重建?当然啦。每个人都听说过。我几年前甚至在帝国大学着手建过一个。但现在一切都已经过时了,没人再研究这东西了。”
“为啥?”
“老天,你是不是啥都不晓得,布劳恩?人格重建计划已经被淘汰了。即使有最好的模拟控制……他们用了军部的奥林帕斯指挥学校的历史战略网络——你也无法应付各种各样的变数。人物模板有了自我意识——我不仅仅是说自我意识,就像你我,更是说那是人造的自我意识——可是到最后都会导致奇异的死循环以及不和谐的迷宫,直接通向埃舍尔空间。”
“什么意思?”我说。
屁屁叹了口气,朝墙上的蓝色和金色时间指针看去。还有五分钟,他的强制午餐时间就要结束了,到时他就能重新进入“真实世界”了。“意思嘛,”他说,“就是说,人格重建计划垮掉了。疯掉了。它们是一群精神病。一堆错误。”
“所有人?”
“所有人。”
“但是人工智能仍然对这方面感兴趣?”
“哦,是吗?谁说的?它们从来没有做过一个。我听到的所有的重建成果都是人类研究出来的……大多数都是拙劣的大学计划。那些死脑子的大学教师花钱找回死掉的脑子。”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剩三分钟,他就能插回去了。“所有这些重建人格都获得赛伯人远程身体了吗?”
“呃。布劳恩,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的?没有什么重建人格获得过,那不可能办到。”
“为什么不可能?”
“这样做只会把刺激模拟搞砸。除此之外,你还需要完美的克隆本体,以及精确到细微的交互环境。你瞧,老姐,借由全面尺度的模拟,你让重建人格生活在它的世界里。而你呢,只要通过梦境或者场景交互,就能向它偷偷问问题。如果把这些人从模拟现实拉出到慢时间中……”
这是赛伯飙客由来已久的词语,也就是……允许我说这词……真实世界。
“……迟早会把它逼得错误满身的。”他说完了。
我摇摇头:“啊,不错,谢了,屁屁。”我走到门口。还剩三十秒了,之后,我的大学老朋友就可以从慢时间中逃脱了。
“屁屁,”我思虑再三,终于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重建人格,一名来自旧地的诗人,名叫约翰·济慈?”
“济慈?哦,当然,我记得大学课本上就有一篇对其大加赞赏的文章。马蒂·卡洛鲁斯五十年前在新剑桥做过一个。”
“发生了什么事?”
“跟往常一样。人格进入死循环。但是在它垮掉之前,它死在了全面模拟中——得了某种古老的疾病。”屁屁看了看钟,笑了笑,拿起了分流器。在把它插进颅骨的插座中前,他又看了我一眼,几乎是在向我赐福。“我现在记起来了,”他面带幻梦似的笑容,说道,“是肺结核。”
如果我们的社会选择了奥威尔的“老大哥”的模式,那信用记录就是可用的镇压工具。在一个完全不用现金的经济制度下,实物交换的黑市发育不全,个人的行踪完全可以被实时监控;如果想要搞清一个人的点滴踪迹,只要监视他的寰宇卡信用记录就可以了。虽然有严格的法律来保护卡的隐私,但是法律有一个坏习惯——当普通人的利益与极权政府的利益相冲突时,法律就会被忽视,被废黜。
乔尼在被谋杀前五天内的信用记录显示,这是一个生活习惯相当有规律的人,开支适度。在研究信用薄纸上的线索前,我先花了两天无聊的时间,跟踪了乔尼。
数据:他住在伯格森蜂巢东区。例行调查显示,他在那儿住了大约七个当地月——换算到标准时间,约五个月不到。早上,他在当地的小餐馆吃了早饭,远传至复兴之矢,在那里工作五小时左右,他显然是在那儿收集某些打印文档的研究资料,接着他会在一个庭院小贩的摊位吃顿清淡的午饭,之后,在图书馆待上一两个小时,然后传送回卢瑟斯的家,或者传送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个中意的小吃点。二十二点整,已经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比起卢瑟斯的普通中产懒汉,他的传送次数要多得多,但另外,这时间表也同样无法让人眼前一亮。信用薄纸证实,在他被杀的那星期,他一直遵循着这一日程安排,只是略微多出来一点额外的购买——某天买了一双鞋,另一天买了些杂货——在他“被杀”的那天,他在复兴之矢的某个酒吧里逗留了一会儿。
我和他一起来到红龙路上一家小餐馆里吃饭,餐馆就在青岛-西双版纳传送门附近。菜很烫,辣劲十足,非常好吃。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问。
“棒极了。我比我们见面前,多了一千马克,我还发现了一家很棒的粤餐馆。”
“我很高兴,看来我的钱用在了要事之上。”
“提到你的钱……我想问,它们哪儿来的?在复兴之矢的图书馆里晃荡,可赚不了多少钱。”
乔尼扬扬眉毛:“我有一小笔……遗产,我以此过活。”
“我希望不是很小的一小笔。我可是要你付钱的。”
“够我们开销的了,拉米亚女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事情?”
我耸耸肩:“告诉我,你在图书馆里做什么?”
“这跟我们的事情有关吗?”
“对,可能。”
他看着我,眼神很奇怪。他目光里有着什么东西,让我腿软。“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温柔地说。
“哦?”如果这句话出自别人之口,我肯定会拂袖而去。“谁?”我问。
“一个我曾经认识的……女人。很久以前。”他的手指轻轻拂拭过自己的额头,仿佛他突然间变得很累,头晕目眩。
“她叫什么名字?”
“芬妮。”几乎是在耳语。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约翰·济慈有个未婚妻,名叫芬妮。他俩的爱情相当浪漫,但济慈也吃足了苦头,几乎把他逼疯。济慈在意大利临死时,形单影只,身边仅有一个同路人,他感觉自己是被朋友、被爱人遗弃了。他保存着来自芬妮的信,尽管他从未打开过它们。此外,他还保存着一绺她的卷发,弥留之际,他要求和它们埋在一起。
在这周之前,我从没听说过约翰·济慈这个人。我通过通信志读取了这狗屁的一切。我说:“那……你到底在图书馆里做什么?”
赛伯人清清嗓子:“我在研究一首诗。我在搜寻原稿的片断。”
“济慈写的?”
“对。”
“在数据网里找,不是更简单吗?”
“当然。但是我要看到原稿……碰碰它,这很重要。”
我想了想:“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他笑了……或者,至少他的嘴唇往上一翘,淡褐色的眼睛看上去仍然带着不安:“这首诗,名叫《海伯利安》。很难描述它的故事内容。我想,那是艺术上的失败。济慈没有完成它。”
我推开我的盘子,吮了一口温茶:“你说济慈没有完成它。你是说你没完成?”
他脸上的震惊表情很真实……除非人工智能是炉火纯青的演员。就我所知,他们可以做到。“老天,”他说,“我不是约翰·济慈。虽然我的人格基于他的重建模板所建,但这并不能让我成为济慈,就好比你叫拉米亚,并不能让你变成女妖。有无数种影响力,把我和那个可怜的天才分开了。”
“你说我让你想起了芬妮?”
“梦里的共鸣。不多。你接受过RNA学习疗法,是不是?”
“是的。”
“跟它差不多。这些记忆,感觉……很空虚。”
一名人类侍者带来了签语饼。
“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真实的海伯利安?”我问。
“那是什么东西?”
“偏地世界。我想,离帕瓦蒂不远。”
乔尼看上去迷惑不解。他已经掰开了曲奇饼,但还没看他的签运。
“我想,它以前叫诗人世界,”我说,“甚至它还有一个城市是以你命名的……济慈。”
年轻人摇摇头:“对不起,我没听说过那地方。”
“怎么可能?人工智能不是万事皆知吗?”
他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刺耳:“但我这个人工智能知道得很少。”他读了读他的签运:谨防一时冲动。
我交叉双臂:“我跟你说,除了在我办公室耍弄银行经理全息像的小把戏,我还无法证明,你跟你嘴上说的是同一个人。”
“把你的手给我。”
“我的手?”
“对。随便哪一只。谢谢。”
乔尼双手拿起我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长,比我的还要长。但我的很粗壮。
“把眼睛闭上。”他说。
我闭上了。没有过渡,前一刻我还坐在红龙街的蓝莲餐馆中,下一秒我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未知之地。在灰蓝的数据平面中疾跑,向铬黄的信息高速公路倾斜,在炽热的信息仓库的巨大城市中上下穿梭,红色摩天楼穿上了黑冰防御铠甲,像私人账号和法人文件之类的简易实体闪耀在夜幕之下,仿佛熊熊燃烧的精炼厂。在这一切之上,巨重无比的人工智能挂在刚好看不见的地方,就像什么东西悬在了扭曲空间中,它们最简单的通信脉冲如同猛烈的无声闪电,沿着无边无际的地平线肆虐开来。远方的某处,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数据网小世界中,有一双微乎其微的眸子,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几乎迷失在三维霓虹的迷津之中,那双温柔的淡褐色眼睛正在等我,我能感受到,而不是用眼睛看到。
乔尼松开了我的手。他掰碎了我的签运饼。小纸条上写着:明智地投资新风险。
“老天啊。”我小声说。屁屁以前曾带着我飞行在数据平面上,但因为没装带分流器,我的体验仅仅是一点点的朦胧影子。那时与现在的区别,就好比一个是看焰火表演的黑白全息像,一个是亲临现场观看。“你怎么办到的?”
“你明天可以对案子做出一点进展吗?”他问。
我重又镇定下来。“明天,”我说,“我打算把它摆平了。”
嗯,可能还摆不平,但至少事情进展顺利。乔尼的信用薄纸上最后的费用记录发生在复兴之矢的酒吧里。当然,我第一天在那地方检查过,由于那里没有人类招待,所以我只能跟几名老主顾谈谈,但是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没人记得乔尼。之后我又去过两次,但是运气还是不怎么样。第三天,我又去了那儿,留在那里,等待着某个家伙开口。
跟我和乔尼在鲸心去过的那家酒吧相比,这家显然不在一个档次,这里可没有仿木和仿铜装饰。这地方掖藏在一幢腐朽建筑的二楼,坐落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街区里,就在乔尼所待的那个复兴图书馆的附近,相邻两个街区。即使在乔尼回远传广场的路上,也绝不会顺路到这地方逗留一会儿,但是如果他要和谁在图书馆附近见个面——某个想跟他私下里聊聊的人,那他是选对结果他性命的地方了。
我在那里死等了六小时,吃腻了腌坚果和跑了气的啤酒,就在此时,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头走进了酒吧。我猜他是这里的常客,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了。他进门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左顾右盼,而是径直朝后头的一张小桌子走去,在机器招待还没完全停在他面前时,就点了杯威士忌。我走了过去,站在他边上,我意识到他并不完全是个流浪汉,我在附近的废品店和街摊上,看到过那些肮脏的男人女人,但他跟他们不一样。他抬起头,斜着眼睛看着我,脸上带着凯旋的神色。
“我能坐这儿吗?”
“那要看情况啦,妹妹。你卖什么?”
“我是想买点东西。”我坐了下来,把啤酒杯放在桌上,抽出一张全身照,塞给他看,那是乔尼在鲸逖中心进入传送台的时候拍的。“见过这人吗?”
老头盯着照片,摇晃着身子,然后把注意力全部放回了他的威士忌上。“也许吧。”
我朝机器招待招招手,叫他再来一杯:“如果你看见他了,那今天就是你的幸运日。”
老头哼了哼,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灰白胡茬儿。“如果是,那就是他妈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次,”他盯着我看,“给多少?要什么?”
“我买消息。多少的话,那要看你提供什么消息了。你有没有见过他?”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市交易的五十马克钞票。
“啊,当然见过。”
钞票一半躺在桌子上,一半紧攥在我的手里:“什么时候?”
“上星期二。星期二早上。”
没错,就是这天。我把五十马克塞给他,又抽出一张钞票:“他一个人吗?”
老头舔了舔嘴唇。“让我想想。我想不是……不是,他坐在那儿,”他指着后面的一张桌子,“还有两个人和他一起。其中一个……啊,说到那人,这下子我记起来了。”
“什么?”
老头食指和拇指捻了捻。这动作就如贪婪本身那么古老了吧。
“告诉我,那两个是什么人。”我诱哄着。
“年轻的那人……你的人……他和其中一人在一起,你知道的,就是那些穿着长袍的自然怪物。你总是能在全息电视上见到他们,他们和他们该死的树。”
树?“圣徒?”我说,心里大吃一惊。圣徒跑到复兴之矢上的酒吧里做什么?如果他在追踪乔尼,那他为什么要穿长袍?这就好像杀人犯穿着小丑服在外做买卖一样。
“对。圣徒。穿着褐色的长袍,看上去就像个东方人。”
“男的?”
“对,我肯定。”
“能不能再多讲些?”
“没了,圣徒,狗娘养的大个子。看不清他的脸。”
“另一个人呢?”
老头耸耸肩。我又拿出一张钞票,把两张都放在我的杯子旁。
“他们一起进来的吗?”我问,“三个人?”
“我记不……我没办法……不,等等。你的人和圣徒首先进来。我记起来,我是先看见了长袍,然后另一人才坐了下来。”
“给我讲讲另外那个人。”
老头朝机器招待挥挥手,叫他来第三杯。我用我的卡帮他付了账,招待滑动着离开了,反重力轮在耳边聒噪着。
“像你,”他说,“有点像你。”
“矮吗?”我说,“胳膊腿强壮吗?是卢瑟斯人?”
“对,我猜的。从没去过那儿。”
“还有呢?”
“没有头发,”老头说,“只有一个什么来着,就像我外甥女以前一直留的。马尾巴。”
“辫子。”我说。
“对,管它呢。”他开始伸手拿钞票。
“还有几个问题。他们有没有争吵?”
“没。我觉得没。他们说话说得真是轻。那天——那时候没多少人。”
“那天什么时候?”
“早上。大概十点吧。”
跟信用薄纸上的编码一致。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谈话内容?”
“嗯没。”
“谁说得最多?”
老头喝了口酒,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想着:“圣徒先说的。你的人好像在答话。有一次我看到他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吓到了?”
“嗯不,只是惊讶。好像穿长袍的人说了些他没想到的话。”
“你是说,一开始都是圣徒在说话。后来是谁?我的人吗?”
“嗯不,留着马尾的人。然后他们就走了。”
“三个人都走了?”
“没。你的人和马尾。”
“圣徒留下来了?”
“对,我猜是的。我想是这样。我到窑子去了。我回来时,我想他已经不在了。”
“另两个人是怎么离开的?”
“该死,我不知道。我又没怎么去注意他们。我是在喝酒,不是当特务!”
我点点头。招待再次摇摇晃晃转了过来,我挥手叫他走开。老头瞪眼怒视着他的背影。
“那么,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在争吵吗?有没有什么不和的迹象?或者一人在逼另外一人离开?”
“谁?”
“我的人和辫子。”
“嗯不。哦,狗屎,我不知道。”他低头看了看脏手中的钞票,看了看招待显示板上的威士忌,意识到,也许他再也无法从我手里拿到更多的钱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知道这些狗屁玩意儿?”
“我在找这人。”我对他说。我朝酒吧四顾。桌子边大约坐有二十名顾客。多数看上去像是附近的常客。“这里还有谁见过他们吗?或者,你记得那天还有谁在这里?”
“嗯不。”他蠢头蠢脑地说着。然后我意识到,这老家伙的眼睛已经跟他喝的威士忌的颜色一模一样了。
我站起身,把最后一张二十马克的钞票摆在了桌上。
“伙计,多谢。”
“随时效劳,妹妹。”
机器招待正在朝他滚去,我来到了门口。
我朝图书馆走去,在热闹的远传广场逗留了一分钟。到目前为止,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是早晨,乔尼刚抵达这里,然后,他遇见了圣徒,也可能是圣徒跟他接洽;地点可能是在图书馆,也可能是在外面。他们去了什么隐秘的地方谈话,也就是酒吧,圣徒说了什么话,让乔尼感到惊讶。一个留着辫子的男人——很可能是卢瑟斯人——出现并接下了话茬儿。乔尼和辫子一同离去。之后的某个时候,乔尼远传至鲸心,然后从那里和另一个人——可能是辫子,也可能是圣徒——远传至末睇,在那儿,那个人企图杀死乔尼。的的确确杀了他。
太多空白。太多“某人”。根本就不是一般得多,一天之内绝对搞不定。
我正思考着是否要传送回卢瑟斯,突然,我的通信志“唧唧”地鸣叫起来,使用的是受限通信频率,正是我给乔尼的。
他的嗓音听上去很痛苦:“拉米亚女士。请你……快过来。我想他们又企图……想要杀死我。”紧随而来的坐标直指伯格森蜂巢东区。
我向远距传输器奔去。
乔尼的小房间开了一条缝。通道里一个人也没有,公寓里也没有一丝声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事情还没有惊动管理当局。
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父亲的自动手枪,举枪进入室内,手一动,“咔嗒”一声,打开了激光瞄准束。
我放低身子,潜进房间,双臂举枪,红点滑过黑色的墙壁,滑过远处墙上的廉价版画,一条黑色的通道通向小房间。休息室空无一人。起居室和媒体区也空无一人。
乔尼躺在卧室的地板上,头靠在床边。鲜血浸湿了被褥。他挣扎着支起身子,又无力地倒了下来。他身后的阳台拉门门户大开,凛冽的寒风从对面的商场中吹了进来。
我检查了单人盥洗室、短短的走廊、厨房间壁龛,然后回到卧室,走到阳台上。我站在这两百米高的制高点上,那景象真是壮观,曲线形蜂巢墙遥遥直上,俯瞰着壕沟商场里面十到二十公里的连绵之地。头顶一百来米的上方,就是蜂巢的屋顶,黑色的大堆钢桁。商场闪耀着万千灯火、商业全息像和霓虹灯的亮光,这一切都加入了远处璀璨灯火的大军。
在蜂巢的这面墙上,有数以百计长得一模一样的阳台,它们都已经为人所弃。最近的一个在二十米开外。这些阳台,是房屋出租经纪人增加效益的源泉——天知道乔尼有没有支付外部房间的大量额外支出——这些阳台完全就是画蛇添足,猛烈的寒风正向上穿过气窗急速流动,里面夹带着粗沙和碎片,还夹杂着蜂巢亘古不变的机油和臭氧的气味。
我收起手枪,走回房间,看看乔尼有无大碍。
伤口从他发际划向眉毛,只是皮外伤,但是血淋淋的。我去浴室拿了点消毒干垫,回来时他已经坐了起来,我把垫子按在他的伤口上。“怎么回事?”我问。
“我回到家时,有两个男人……等在卧室里。他们是从阳台那边的门爬进来的,躲开了警报器。”
“你交的安全税完全没用,他们应该退钱,”我说,“然后呢?”
“我们打了起来。他们好像要把我朝门那边拖。其中一个拿着管注射器,我把它从他手里敲落到了地上。”
“那他们怎么走了?”
“我触响了室内警报。”
“不是蜂巢安全警报?”
“不是。我不想把警方卷进来。”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乔尼腼腆地笑了:“我自己弄的。他们把我放了,我想追他们。然后绊了一跤,头磕在了床头柜上。”
“两败俱伤啊。”我把灯开了,然后在地毯上检查了一遍,找到了那支注射器,它滚到床底下了。
乔尼注视着它,就好像在注视一条毒蛇。
“你猜是什么?”我说,“又是II型艾滋病毒,是不是?”
他摇摇头。
“我知道个地方,可以对它分析分析,”我说,“不过我猜这只是镇静剂。他们只是想把你带走……而不是要置你于死地。”
乔尼扯掉干垫,疼得龇牙咧嘴。伤口还在涌着血。“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绑架一个赛伯人呢?”
“还是你来回答吧。我已经开始相信,这些所谓的谋杀,只是桩拙劣的绑架案而已。”
乔尼再次摇摇头。
我问他:“两个人中,有人留辫子吗?”
“我不知道。他们戴着帽子,还戴着滤息面具。”
“有没有人跟圣徒一样高?或者跟卢瑟斯人一样强壮?”
“圣徒?”乔尼显得很吃惊,“不。其中一个身高是环网的普通水平。另一个拿着针筒的,可能是卢瑟斯人,很强壮。”
“那你是打算赤手空拳追击这个卢瑟斯人啦?你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生物处理器,或者加力植入物?”
“没有。我当时肯定是疯掉了。”
我扶着他站起身:“那么,人工智能也会生气喽?”
“就我而言,对。”